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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2-08加入收藏来源:互联网点击:
回顾维伦纽瓦的科幻三部曲:BDO与当代美术馆语汇
丹尼斯·维伦纽瓦的职业生涯并非是一个“天才”“大师”从天而降的传奇,相反他树立了一个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的电影作者,如何稳步提升自我的“成功学”范本:在加拿大拍摄了多部带有新浪潮、戈达尔风格的以浪漫爱情喜剧为外壳的艺术片,最终以《焦土之城》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从而进入好莱坞;在好莱坞迅速转化为一个称职的独立电影导演,专注警匪题材,最终以《边境杀手》获得广泛声名;接拍中等投资的科幻电影《降临》获得成功,旋即掌握科幻电影领域最头部的投资和IP,拍摄了《2049》和《沙丘》,接下来他将以世人对他“维神”的期待,继续《沙丘》的续集拍摄,向一个“伟大”的科幻电影系列稳步迈进。
尽管从《边境杀手》开始,维伦纽瓦多变的影像风格就开始统一,但如今维伦纽瓦展现给观众的个人特质,还得是《降临》《2049》和《沙丘》,他个人的科幻三部曲所奠定的。作为导演,维伦纽瓦曾经热衷跳接、快剪、长镜头、运动手持等新浪潮特色,曾经迷恋多线和分章节叙事,喜爱多角度叙述造成叙事迷障,曾经热爱用流行歌曲做配乐,让歌词与故事情节形成互文关系,这些都是曾经的维伦纽瓦,也已经不再是现在的维伦纽瓦。从《边境杀手》开始,维伦纽瓦的影像风格开始拥有强烈的可辨识度,大致可以概括为:
对BDO(Big Dumb Object,巨大沉默物体)和宏大静态全景的影像崇拜;极尽雍容、缓慢稳重的镜头语言和与之相配的舒缓、注重细节和潜台词的叙事节奏;干净、凛冽、空旷、纯色、极简主义,一切场景都是当代美术馆的场景刻画;“多就是多”,运用覆盖质的音场垄断观众听觉,操控观众情绪的“满溢”式配乐;最终,以宏观的视听语言来叙述人内部细腻微小的内容,将私人化的微观体验提升到宗教和人类精神的宏观平面之上。
《降临》剧照。
维伦纽瓦热衷于将一切电影中的“机械造物”都转化为BDO,“巨物崇拜”症已是他的个人名片。《降临》中12艘降临地球的外星飞船不仅初见就给予观众强烈的视觉刺激,更跟随着主角们与其中一艘中的外星人的交流变得具象:观众跟随镜头体验到要进入飞船所要付出的距离和时间,以人的感官亲身丈量了这“崇高”的巨大物体。《2049》中,镜头几乎无时无刻地在提醒瑞恩·高斯林细小微末的身影,要么出现于高度空旷的纯色场景中,要么是在恢弘巨大的巨物面前,这个后赛博朋克废土世界的“游荡者”仿佛这无情世界中无人在意的蝼蚁,随时都会被扭曲撕裂;《沙丘》里无论是哪个家族的星球,宫殿都超出实际使用范围的庞大,雷托·厄崔迪最后在了宛若“中心筒”广场般的挑高穹顶式美术馆空间中,宫廷的走道都宛若美术馆长廊般没有道理的宽阔,保罗·厄崔迪站在卡拉丹星球绝高的山顶,也无法丈量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天而降的“巨蛋”飞船,而他与母亲的身影在沙虫和沙漠面前相形见绌甚至都不再让人惊奇了。这一切的“巨物”和“美术馆白空间”同时也是极简主义的,毫无复杂的花纹设计,杜绝了一切细微的雕饰和附加,只以纯粹的“巨大”和“空旷”,配合始终不息的,垄断听觉,隔断理思维的噪音式配乐,来映照静态全景中只占一丁点面积的人物形象内心无比巨大的枯寂而荒凉——
“小小的人产生了巨大的阴影”。
其实一言以蔽之,维伦纽瓦的科幻电影语汇,就是当代艺术的语汇,是可以无缝对接当代美术馆装置作品的现代语汇——他的科幻电影与其说是电影,更是装置影像;他相较于一个电影导演,更是以一个当代装置艺术家:他的科幻电影美学,始终集中于作为微小个体的人,与作为宏大完满的外部宇宙之间的本质冲突,而这正也是从包豪斯设计学校起步的20世纪当代艺术背后的一条思想进路:对“崇高”人造的实现。“崇高”固然将吞没人类作为微末尘埃的感知能力,但如若这种“崇高”同时也来自人造,那么本质上这意味着一种尼采式“超人”的超越可能。总有人诟病维伦纽瓦的叙事“格局不大”,总集中在一两个角色的内心世界里,人物的“小格局”与环境的“大格局”不相符——可这种“不相符”,正是维伦纽瓦个人特质的核心:他始终在讲述个体的故事,把个体“抛入”到超凡巨大的世界里,以小感知大,然后小就等于大。在《降临》里,这意味着人类在挑战超出自身理解维度的崇高;在《2049》里,意味着人类面对自我设下的宏伟屏障无力挣脱;而在《沙丘》里较为乐观和简单一些,是对人类未来审美“后人类化”的一种可视化想象,但却也与《沙丘》情节中人类对残酷的自然和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斗争相共鸣。
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解释尽管维伦纽瓦的三部科幻电影都不是票房出色的大众喜爱型,勉强保本的成绩看起来并不亮眼,但却能收获压倒式的好评,并且推动其拿到投资更高,美学诉求更加鲜明的项目,每一部作品都能实现自我跨越的原因:维伦纽瓦的科幻电影语汇是来自于当代艺术的,是纯粹当代的,本质上走在对未来人类进行“异化”或是“进化”的临界点,他就站在艺术家们最热衷的边界之上——它意味着一种将最微观的个体存在,提升到最宏观的“超人”形式的期待与可能,而这也是被观众解读为、甚至在《沙丘》中被具象化的“宗教”色彩:对纯粹的“神”对“人”进行哺育、达成提升的呈现。
正因其处于边界,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但同样,只要理解,没有人不会迷恋这种未来。可以说,是艺术家和艺术批评的共同体支撑着维伦纽瓦,让钻进钱眼中的资本家暂时接受对维伦纽瓦投资不能翻倍只能保本的现实——这近乎是艺术能够做到的,最极致的反资本主义斗争。
《银翼杀手2049》:维伦纽瓦与21世纪的“作者”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没法把话题局限于《沙丘》——《沙丘》本质上是维伦纽瓦成熟的科幻影像风格的增殖生产,至少在对原著情节的表现尚未触及到核心冲突之前,《沙丘》没有太多诉诸于主题探索的努力。不过,国内观众对《沙丘》没有拓展科幻的边界的批判,虽然建立在对科幻作品必须要求“硬”的思想钢印中,但却也客观说明了一个事实:维伦纽瓦的三部科幻作品,尤其是《银翼杀手2049》,作为他三部科幻电影中最具作者特质的一部,体现出当代人类在思想上的无法前行的“绝境”:这个绝境本身意味着我们的“科学幻想”已然无法再向前一步。将《2049》追捧为伟大的科幻电影其实有失偏颇:因为《2049》令人窒息的创作成就,并不以科学幻想为主体。相较于前作在1982年被后知后觉奉为经典是因为其开创了前所未有超越时代的科幻命题,《2049》无关未来,而只在于总结;它不是一本天启书,它是一部对当代世界的互文百科全书。
《2049》依附于1982年建立的世界观中,维伦纽瓦无力对其拓展甚至颠覆。时过境迁数十年后,和《沙丘》遭遇到的问题一样,无数的“科幻高概念”已经耳熟能详,被很多其他的科幻文本所彻底探索过,不再有所谓的处女地。因此,维伦纽瓦令一些科幻爱好者不可能不失望的是,《2049》的三个半小时内都笼罩着无所改变的僵化氛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早已被定型、规训、分化,只剩下技术的添砖加瓦与精益求精——这就是《2049》这部电影本身的地位隐喻:它不是一部伟大的、划时代的科幻电影,因为它完成的只是对现有科幻世界的一种再现,对现象的某种重组与再生,对已有命题的再诠释,而在新的空间与概念世界里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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